议事大殿内的空气，在姬瑶光话音落下的那一刻，便已凝固成冰。

刚刚因铁鸦被宗主收服而升腾起的热血与狂热，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，连带着骨髓都感到了寒意。

开放神识海。

这五个字，对于在刀口舔血、尔虞我诈的修真界底层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散修们而言，无异于将自己的头颅亲手奉上，再递给对方一把最锋利的刀。

“开……开放神识？”一名断了半截手臂、脸上带着刀疤的玄鸦卫头目，声音干涩地重复了一遍，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他的手，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鬼头刀上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
不止是他。

大殿之内，近百名刚刚归附的散修头目，眼中刚刚燃起的崇拜与敬畏迅速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背叛的惊怒与根深蒂固的警惕。他们可以为宗主卖命，可以流血，可以战死，但绝不能接受以这种方式交出自己的所有。

信任，是比恐惧更难锻造的东西。

铁鸦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，他能感受到身后兄弟们那几乎要爆炸的猜疑和抗拒。他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楚牧元去死，但他无法代替这数百名过命的兄弟做出决定。

“宗主，这……”他艰难地开口，试图解释。

楚牧元坐在主座上，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。他没有看那些骚动的散修，目光穿过人群，缓缓落在了铁鸦腰间那根沉寂的黑铁锁链上。
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那么看着。

那眼神没有压迫，没有命令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，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预见的答案。

铁鸦与那道目光在空中相接，心头猛地一震。他瞬间明白了宗主的意思。

信任的死结，必须用最决绝的血来解开！

“吵什么！”

一声暴喝，如同惊雷在大殿内炸响。

铁鸦猛地踏前一步，魁梧的身躯挡在所有玄鸦卫面前。他反手一抽，那条布满暗红锈迹的【黑铁尸锁】发出一阵刺耳的“哗啦”声，被他紧紧攥在手中。

“在血泪古战场，老子带着三百个兄弟被一头元婴期的噬心兽追杀，上天无路，入地无门！”铁鸦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他那些脸色惊疑不定的心腹头目，“那时候，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？”

他不等回答，咆哮道：“是靠着这条锁链！我用它把我们三十个重伤的兄弟锁在一起，分摊伤害，才他娘的从兽口里爬了出来！”

他的声音里带着血与火的味道，让殿内的骚动为之一滞。

“海里能连命，岸上就能连心！”

铁鸦的吼声几乎要掀翻殿顶。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，他猛地一抖手腕，【黑铁尸锁】末端的尖锐铁钩呼啸着弹起，没有射向任何敌人，而是狠狠地、毫不犹豫地刺向他自己的左肩琵琶骨！

“噗嗤！”

血光迸溅！

那狰狞的铁钩穿透了骨肉，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。剧烈的痛苦让铁鸦的脸庞瞬间扭曲，但他却狂笑起来，眼中燃烧着一种向死而生的疯狂。

“宗主赐我新生，我铁鸦这条命就是宗门的！”他咆哮着，操纵着尸锁上延伸出的数十根副锁，如毒蛇般缠绕向身后那些目瞪口呆的头目。

“今天，谁不信宗主，就是不信我铁鸦！老子就用这锁链，把你们的心和我的心锁在一起！”

那些冰冷的副锁不由分说地缠上了众人的手臂、腰腹，尖锐的倒刺刺入皮肉，一种冰冷而霸道的意志顺着锁链物理性地冲入他们的脑海！

通过【黑死尸锁】的“生命同调”特性，铁鸦将自己那股决绝的、毫无保留的信任，以及琵琶骨被洞穿的剧痛，毫无保留地强行灌输入每一个被链接者的神魂！

“啊！”

一名头目被这股粗暴的意志冲击得惨叫一声，他仿佛亲身感受到了铁鸦的决绝与痛苦。那股不容置疑的狂热信任，如一柄重锤，狠狠砸碎了他心中那道名为“猜疑”的屏障。

“妈的！锁！老子也信！”他双目赤红，怒吼着主动放开了自己的识海。

一个、两个、十个……

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。

被锁链连接的散修们，在那股原始而野蛮的信任感染下，纷纷发出夹杂着痛苦与激动的怒吼，一个接一个地放开了心防。

信任的坚冰，在最暴烈的火焰中，被强行熔化。

就在此刻，一直静坐的楚牧元终于动了。

他双目微阖，双手在身前结成一个古朴的法印，口中低喝：“灵犀引！”

数百道刚刚被打开的、狂暴而杂乱的意识洪流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瞬间循着无形的链接，疯狂涌向作为阵眼的他！

那一道道意识里，充满了散修们一生的杀戮、贪婪、恐惧与不甘，斑驳混乱，几乎要将楚牧元的识海当场撑爆！

“不好！”

一直旁观的楚灵韵脸色剧变，她没想到这些散修的意志竟如此污浊狂暴。

就在楚牧元眉心紧锁，识海即将失守的瞬间，楚灵韵动了。她没有丝毫犹豫，一步踏出，站在了楚牧元的身侧。

她想起了在密室中，自己以正统功法为楚牧元疗伤时，那正魔交融后带来的奇妙感悟。

救人之心，重于功法之别！

楚灵韵摒弃了所有家族铁律与门户之见，双手结印，将祖传的《大梦千秋铸神经》正统功法逆向运转！

她没有去堵，而是以一种博大而柔和的“疏导”之法，在楚牧元的识海之外，编织出了一张巨大而坚韧的金色罗网。

那数百道狂暴的意识洪流撞在网上，非但没有被阻挡，反而被分流、过滤、柔化，剔除了其中最污秽的杂念，只留下最纯粹的“守护”与“求生”的执念，再缓缓注入楚牧元的阵眼核心。

正统的“疏导”，与野路子的“极端”，在这一刻完美地咬合在了一起。

楚牧元猛地睁开双眼，眼中金光爆射！

“起！”

轰——！

整个归墟岛剧烈地震动起来。

一道暗金色的光柱自议事大殿冲天而起，直入云霄。紧接着，光芒向四周铺开，化为一道高达千丈、笼罩全岛的巍峨城墙虚影。

那城墙并非由砖石构成，而是由无数张鲜活的人脸浮雕组成。有铁鸦的狰狞，有散修的决绝，有雷破军的憨厚，有姬瑶光的冷静，也有楚灵韵的温柔……每一张脸，都代表着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。

【众志之城】，成！

楚牧元站在大殿阶前，抬头仰望着这座由血与魂浇筑而成的宏伟壁垒，感受着那数千份沉甸甸的信任，第一次真正理解了“守护”二字的重量。

大阵虽成，但如此巨大的精神力波动，如同一座在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灯塔，必然已经惊动了千里之外的敌人。

他知道，不能再被动等待了。